米歇尔·维勒贝克作品《毁灭》——文学坏男孩展现温柔一面

同时,他的小说还以长篇色情细节描写性活动,他的角色常表达种族主义观点,有时甚至对苦难和暴力表现出几乎无道德的愉快。他的作品中有一种虚无主义的色彩,将启蒙价值观和自由主义视为笑话或骗局,而将生命本身视为没有诗意的悲剧。对于他的崇拜者来说,这正是他的吸引力所在:一种阴郁的、后自由主义的目光,透视现代生活的虚伪和虔诚,看到最原始状态的人类动物。这就是为什么《毁灭》会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许多熟悉的维勒贝克主题和惯用手法仍在其中:社会衰退、文化绝望、对极端主义意识形态的迷恋、被欺凌和戴绿帽的失意男人、从德·梅斯特到帕斯卡尔和巴尔扎克等作家的召唤,以对比我们自身的劣等文明。但其中也有比之前作品更强烈、更加明显的同情、怜悯和温柔。对政治有一种尊重和敬畏,对信仰有一种谨慎的敬意,并庆祝爱的救赎力量。这几乎就像死亡金属乐队发行了一张巴赫弥撒专辑。这位顽童渴望成为慈爱的祖父。

小说的主要主人公保罗·赖森是一名为财政部长布鲁诺·朱热工作的公务员(布鲁诺·朱热是维勒贝克朋友布鲁诺·勒梅尔的薄伪肖像,后者是戴高乐主义者,在埃马纽埃尔·马克龙的内阁中担任过该职务)。选取的名字几乎具有布农式的字面意思;就像布农在《天路历程》中有一个名为Christian的英雄和一位假先知名叫Mr Worldly Wiseman一样,保罗是一个理性主义者,布鲁诺是人类事务的贤明法官。

小说的剧情,至少在前三分之二部分,围绕布鲁诺在后马克龙总统选举中的参与;一个神秘组织同时发起的恐怖主义活动,似乎受到生态法西斯主义意识形态的驱使;以及保罗努力确保受到中风的父亲得到适当的照顾。但小说的真正核心是保罗对家庭、爱的重新发现,以及最亲密关系的重要性。维勒贝克对选举的处理往往对政治世界表现得讽刺性敏锐——旋转医生的犬儒主义,自我和原则之间的拉锯战,行政工作的磨砺。

但根本上这不是对政治的批评;而是对一个好人努力保护和加强国家的同情再现。布鲁诺是一个安静可敬的共和英雄,一个以手中基础材料试图为法国打造略好未来的务实工人。遗憾的是,恐怖主义叙事少了一些连贯性。有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转折,陷入撒旦启示,这可能是对反革命思想家德·梅斯特的思维点头致敬,但这一情节线索最后不尽如人意地消失了。

书中最为持久且确实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保罗在这些事件中的家庭重连,以及他在最后80页中与自己的死亡进行的最终审视,这些部分既动人又感伤。故事中有些部分较为冗长,也有一些不合情理的转折。保罗的内心独白过多地讲述自己的梦想,而他从医护机构救出受到(误)治疗的父亲的细节显得牵强。但大多数时候,保罗对生活的沉思引人入胜且令人信服,而救援情节背后的更大意义——对病人和垂死者的更多同情和尊重——得到了有力的呈现。

保罗自身的疾病及其后果主导了小说的最后部分,通过他的痛苦,我们体会到人类爱的脆弱和温柔。当保罗思考自己的死亡时,最初受到帕斯卡尔的阴郁感染——“最后一幕是血腥的,无论前面的喜剧多么美妙;最后土扔在你头上,这就是永远的终点”。但比这种严峻妥协更强烈的是,保罗受到与其妻子普鲁登斯重新燃起的爱的影响,以及其虔诚天主教姊妹塞西尔的榜样。在小说的最后部分,保罗挣扎于可能延长生命而带来的痛苦和毁容的治疗。

他无法忍受这些治疗,仅仅是为了延缓死亡。但在小说的道德核心中,他受到姐姐的责备——“你可能以为自己的生命属于你自己,但这是错误的。你的生命属于爱你的人。你首先属于普鲁登斯,但也属于我一点——你属于其他人,即使你自己不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说,维勒贝克在这里实现了圆满。他1998年的突破之作《基本粒子》是一幅黑暗风景画,其中的个体是一个从历史、家庭和爱情的纽带中漂流出来的孤独人物。

而在《毁灭》中,个体重新被置于一个由给予和与他人分享的爱所构成的真实、重要、有意义的家庭画像中。《基本粒子》是一个后自由主义的绝望合唱,其中我们的哭喊无人听见;而《毁灭》则是一个后自由主义的安魂曲,其中悲伤是我们为爱付出的代价。维勒贝克希望我们认识到,用另一位阴郁的桂冠诗人菲利普·拉金的话来说,留存于我们的将是爱。